重慶師傅

【人世間】

重慶師傅

■ 劉翠琴

2022年8月22日，從重慶來了三個師傅安裝輕鋼龍骨，我看他們皮膚黝黑、身強力壯，感覺他們應(yīng)該都能吃苦耐勞。

按網(wǎng)簽的合同，我們主家只給他們提供住宿和做飯的地方就可以，堂侄家空房多，騰出一間給他們住，做飯就在他家廚房。但我覺得粗手粗腳的他們不像會做飯的樣子，就決定每天回去給他們做一頓午飯。一般來說，干活不惜力的人，飯量自然也大，我就煮了一大鍋米飯，可他們每人只吃了小半碗，菜也吃得不多，讓人很是不解。但與他們還不熟，沒好意思問。第二天上午，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師傅沒過一會兒就跑到鏡子前左看右瞧，暗樂：這大老粗師傅，還挺臭美的。堂侄說不是臭美，是早上切割輕鋼時，有鐵屑濺入右眼內(nèi)了，很疼，又揉不出來。我請?zhí)弥读⒓打T電動車帶人生地不熟的師傅去村診所，半小時后回來說，診所里的人沒辦法取出鐵屑，讓他們?nèi)ユ?zhèn)醫(yī)院或市醫(yī)院看看?？煞浅r期，去醫(yī)院必須有24小時核酸檢測報告，而師傅的檢測報告昨天就過期了，現(xiàn)在去做檢測，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有結(jié)果出來。師傅也不想耽誤干活，買了一管眼藥水就回來了。我在廚房忙做飯，看他又一次紅著眼睛來照鏡子時，突然想起馮驥才《俗世奇人》中神醫(yī)王十二用吸鐵石吸出鐵匠眼里的鐵屑一事，講給師傅聽。堂侄找出吸鐵石，讓師傅試一試。師傅將信將疑，小心地持吸鐵石靠近右眼，用面紙裹住吸鐵石，哈哈，成了，兩絲比頭發(fā)還細的鐵屑在面紙上現(xiàn)出“真身”，再也不能作妖了。那師傅趁熱打鐵，再來兩滴藥水，盡管右眼仍如兔眼一般紅，但不疼了。

午飯時，三個師傅都感謝我，說讀書多的人就是好，不像他們只有一身死力氣。我趁機問他們?yōu)槭裁闯缘媚敲瓷?，三人不作聲了。我試探：是水土不服？還是飯菜不合胃口？那紅眼師傅連連擺手：“不是不是，是我們重慶人口味重，愛吃咸的和麻辣的。”我把剁椒瓶捧來，他們一股腦兒倒了半瓶多在白菜牛肉粉絲里，攪拌一通，呼呼啦啦地一搶而光，一碗飯拌辣湯也風(fēng)卷殘云了。撂下碗，他們與還目瞪口呆的我聊起了天。先問彼此姓氏，再問年齡，只有冉師傅比我長一歲，另兩位一姓左，眼受傷的與我同姓劉，三師傅卻齊聲喊我“姐”。再問：“你們在外做工，吃飯問題是咋解決的？”三人搶著說：“我們到哪里都是自己做飯，你以后不必幫我們做，我們都會做飯，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可以買到我們需要的食材。”

第二天下雨，干不了活。他們由我堂侄帶著進城，買了兩大塊豬肉、兩條大鰱魚和芹菜豆腐之類，各種調(diào)味品裝了兩大袋。我好奇：“你們頂多在這兒呆20天，這么多肉，吃得完嗎？這么多調(diào)料，怎么用得完？”那劉師傅咧嘴直樂：“姐，這點肉，不出三天就吃完了?！绷韮扇烁胶停骸敖?，今天我們露一手給你看看我們重慶男人的廚藝！”我要幫著打下手，不讓。一人持刀收拾魚肉，一人擇菜，一人把瓶瓶罐罐掏出，一一擰開瓶蓋待用。我一看，都是麻辣味的，問：“是做麻辣火鍋嗎？”驕傲地回：“算是吧，但不是我們重慶正宗的麻辣火鍋，算是我們?nèi)齻€獨創(chuàng)出來的，做起來省事，吃起來帶勁。”說話工夫，油鍋滋滋作響，麻辣鮮香味已沸騰不已，兩大碗堆得冒尖的肉片和魚塊呼啦倒進紅紅的油湯內(nèi)。見我又煮了滿滿一鍋飯，說：“姐，少煮一點米飯，我們中午一般不吃飯，只喝酒吃魚吃肉?！痹瓉砣绱?。

后來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早飯也不吃，只喝點礦泉水就干活了，一天只有晚飯吃點米飯或面條。有時，晚上也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，粒米不食。果然，沒出三天，那10多斤豬肉連一點肉屑都不見了。趁晚上不干活，他們又進城買肉，回來還抱怨我們這兒的豬肉太瘦，吃著不帶勁。問他們怎么不在城里逛逛，答：太困，早點回來睡覺。看他們買了蚊香，問他們?yōu)槭裁床婚_空調(diào)或電風(fēng)扇，說已經(jīng)是秋天了，不那么熱了。夜里睡得跟死豬一樣，開空調(diào)或電風(fēng)扇，著涼生病了，就沒法干活了。真是能吃能做也能受苦的漢子呀。

一日，我把小孫子帶回老家玩。吃飯時，冉師傅一個勁地逗弄小孩兒，說他最喜歡小娃，家里的孫子也上幼兒園中班了。問他想不想孫兒，他點了點頭，眼底似有淚意了。劉師傅說：我就不想我幺女，她都上大學(xué)了，只知跟她老漢要錢，不知我多辛苦。左師傅卻一言不發(fā)，拿著手機去外面了。冉師傅和劉師傅說：小左又跟他媳婦兒視頻去了，不知他家娃娃又惹禍沒？惱火呢！

第二天吃飯時，劉師傅告訴我，他們這次來其實是不拿工錢的，因為項目經(jīng)理曾經(jīng)多次介紹活給他們，他們正好有空閑檔期，就來這兒用干活還經(jīng)理人情。他們?nèi)艘运麨槭?，在?dāng)?shù)爻薪虞p鋼結(jié)構(gòu)的建筑，既建毛坯又做內(nèi)裝修。這幾天，又有訂單了，所以要抓緊結(jié)束這邊的工程。那兩人在旁邊補充：“姐，我們會等你們簽約的公司來驗收后才走的，而且，我們是怎么干活的，公司裝的攝像頭都在監(jiān)控呢，你不要擔(dān)心?！蔽壹恿怂麄兊奈⑿牛此麄儼l(fā)在朋友圈里的工作小視頻，忍不住點贊。莊鄰也一致夸贊：這幾個外地來的師傅真能吃苦，起早帶晚的。

他們的工作比計劃提前五天完成了，公司來人驗收，非常滿意之余，也加了三人微信，說希望以后多多合作。半年過去了，我還經(jīng)常在朋友圈關(guān)注他們的動態(tài)，他們還是那么辛苦，似乎每天都奮戰(zhàn)在工地上。

“姐，有空來我們重慶耍，帶你去吃正宗的火鍋和小面，去逛磁器口，去看我們建的房子……”他們幾次跟我這樣說，只是不知我去重慶時，他們是否有空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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